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颜值超标

戏台子
  

  戏台子

  ——一生望云

  

  

  小时候，在家乡的东门，用石砖搭起了一座戏台子。台子并不高，大约有70米见长，呈长方形。两边竖起了两根大的柱子，还在上面留了一幅对联，没有横批。具体的内容现在想来也很混沌了。不认识字的时候看不懂，后来上了学也没仔细的瞧过一眼。可每每的作文课上，一旦写到家乡，总会揉进了这一座戏台子。“我的家乡很美丽，在东边有一座大大的戏台子……”它似乎成为了童年家乡的坐标。

  每逢重大节日的前些时候，乡里总会刮起了一阵议论的风潮。今年演什么戏、演员是谁？听老人说是乡里没钱，所以演员都是自己村子拉过来的，有时北京重点痤疮医院候人员紧缺，也会从隔壁村请几个过来，当然外来的待遇肯定会比本地的好。要进入戏班子也不是那么容易，要经过层层的筛选。最令人不舒服的是排演戏剧的一个老头子。老人说他是很凶的一个人，对演员的要求非常严格。起先我并不认识他，后来几次哭鼻子的时候，母亲总会拿“你不乖就卖给教演戏的那个人”这话来吓唬我。渐渐的也就对那人有了恐惧感。一次在路上碰到了，母亲似乎有些得意的悄悄的告诉我，那人就是教演戏的全村最凶的人。第一次，见到一个人害怕得哭得母亲不知所措。后来的许多噩梦里，总会跳出一个黒黒的高高的老头子。

  家住在村子的西边，离戏台子有一段的距离。父母亲不喜欢看戏，所以每次我要去凑热闹的时候，总要和弟弟结伴而行。太阳刚刚落下，早早洗完澡换上一套比较新的衣服，口袋里揣着母亲给的几毛钱，兄弟俩像是在赴一场盛大的晚会，心里充满了紧张与兴奋。戏是没那么早上演的，但暖场的鼓声已经令人兴奋不已了。偶尔几个刚进入戏班的新手会出来走场，演几段滑稽的打斗场面，可观众并不大买账，还是在台下唧唧咋咋的讨论着今天的主角讨论今天的剧本，偶尔也扯进了乡里巷间的琐事。

  等几声急促的鼓声敲响，气氛就变得不一样，因为大家知道正戏要开始了。台下突然变得很安静，有的人张开了嘴，有的扬起了头，有的双手紧扣，放在胸前，大家像是在期盼一个项杰作似的。演员一旦上场，却又是另一番场面。忽然底下一下子炸开了锅，先是一堂的哄笑，后是一阵阵的议论声。今年的主角原来是她（他）啊！他是我们邻居家的阿三啊！她化妆化到我差点认不出来了。新来的或别村请过来的演员常常会被这样的评议惹得很尴尬。

  因为是业余的演员扮演，所以水平也就不会高到哪里去。他们平时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，只是开演的前一两个月聚集在一起。但又因为村里从来没请过专业的演出队来演过，所以也就对表演失去了判断力。只是偶有演员笑场的或是器具掉了的时候，才会惹来一阵欢笑声。

  演员里有一个美姑娘，是乡里青年谈论最多的对象。大家都在意想着娶到这样的娇妻。起先我并不认为美姑娘美，她在台上走路的姿势并不好看，后来人家说多了，也就认可了她的美。

  妈妈说我学讲话的第一个字就是“糖”，好像我与生俱来就与糖结缘似的。不过说真的，我还真的迷上了那棉花糖，一根两毛，看戏的时候，买一两根，就可以在没有零钱的玩伴面前风光一个晚上。

  卖冰糖葫芦的是一位老姑娘，听奶奶说她脏所以没人敢要她，孩子们都很讨厌她，不买她的冰糖葫芦。偶尔几个调皮的孩子还会在她的面前恶狠狠的吐几句：这人很脏啊！哦！不要买她的东西喔！气得老姑娘直跺脚。

  教我二年级的是一位老先生，文革的时候受了很大的挫折，也落下了肝病。他的指甲很长，黄黄的，看着有点害怕。先生本该是到退休年龄了，只是家里穷，向校长请求再撑一阵子，多赚一些添补家用。先生是个戏迷，在家的客厅摆着一台大大的黑黑的收音机，没事的时候，就躺在自己设计的椅子上，听着戏曲。偶尔也会哼上几句。每到乡里演戏的时候，总少不了先生的身影。先生并不严肃，也不反对我们去看戏。但不知道是谁说的，如果被老师在戏台子下遇到，他会认为你不认真读书。所以孩子们一见到先生，常常会慌乱的散开。有时玩得开心没在意也会有同学气喘吁吁的跑来报告，在戏台子下，我们成了惊弓之鸟。

  有一天听乡里的人说美姑娘出嫁到外地了，从此也就认为美姑娘不美了。老姑娘的冰糖葫芦卖不下去，收起摊子，躲在家里，一连好几个月不见人，后来不知道为什么，疯了。常常在戏台子下，唱起了儿歌。孩子们更讨厌她了，路过的时候会向她扔小石头，疼得她哇哇的直叫。一天的夜里，村里来了一辆车，把老姑娘绑走了，从此她再也没有出现过，村里的人也并没过问，只是无聊的时候会抛出一两句，谁带走了老姑娘。

  后来，先生的肝病也越来越厉害，被校长婉言辞退了代课的差事。在家的他越来越消瘦，颧骨凸得很厉害，两眼好像陷在了皮里，只留一条缝。不过先生还是不变的听戏，看戏，唱戏。只是在一个午后，有一户人家哭得很厉害，母亲进门的时候摇了摇头，自言自语：可惜了。后来我才知道，先生出事了，他在他设计的长椅上睡着了，再也没有醒过来，旁边的收音机，还在播放着先生喜欢的戏曲。戏台子下，我们没有理由再慌乱的逃跑了。

  有一天村长宣布了戏台子要整修，把原来的石砖推掉，磊上了钢筋混泥土，还盖上了不修钢的顶棚。两边柱子的对联也被换了我终于懂的字了：人生如戏戏人生，岁月如歌歌岁月。后来乡里的演出请的都是外地的专业队，听老人讲是村里有钱。他们早上天微亮就赶过来，搭起了舞台，晚上演出一结束就拆掉，半夜走人，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。业余队也因此被解散了，大家又回去耕田捕鱼，只有那个高高的黑黑的老头子，没有了工作，整天坐在他家门前的上抽旱烟，烟雾很浓很浓，蒙得他什么也看不见。

  前些日子，和父亲在电话中聊起了戏台子，他说那已经拆掉了，因为要建一条贯穿全村的公路，那刚好挡到，所以村长就很爽快的答应拆掉了。

  我很平静的问父亲：那以后村里不就没地方看戏。父亲不假思索的答道：现在还有几个在看戏！

  我很平静的笑了笑，眼前，那个大大的戏台子上站着外嫁的美姑娘，不知去向的老姑娘，躺在长椅上的先生，它一直摇晃，一直摇晃……